地理想象:主客之镜像与建构

  • 林耿 ,
  • 潘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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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广东省城市化与地理环境空间模拟重点实验室,广东 广州 510275

作者简介:林耿(1972-),男,广东潮州人,博士,教授,主要从事消费活动与空间、城市社会文化空间等研究。E-mail:

收稿日期: 2014-02-13

  要求修回日期: 2014-04-18

  网络出版日期: 2015-02-15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271164、40971088)、广东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S2011010002712)资助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the Mirroring Construction Between the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Bodies

  • LIN Geng ,
  • PAN Kai-f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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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chool of Geography and Planning/Guangdong Key Laboratory for Urbanization and Geo-simulation,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275,China

Received date: 2014-02-13

  Request revised date: 2014-04-18

  Online published: 2015-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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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开放获取期刊文献,在以下情况下可以自由使用:学术研究、学术交流、科研教学等,但不允许用于商业目的.

摘要

地理想象既是一个哲学命题,也是一个文化地理命题,关涉不同认识论和不同学术流派的主张。通过梳理和分析人地关系中的感知与想象、想象共同体与他者的型塑、话语与权力的建构、地理世界的再现和意义化等研究的源流和观点,可以发现,地理想象作为观看世界的一种方式,虽然路径和景象有别,但始终建构于在主客体的镜像观照之中。在主客体之间映射地理想象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和他者的生产,未来的研究应突破主客二元化的叙述范式,重构理解世界的新视角,重塑地理想象的研究话语。

本文引用格式

林耿 , 潘恺峰 . 地理想象:主客之镜像与建构[J]. 地理科学, 2015 , 35(2) : 137 -143 . DOI: 10.13249/j.cnki.sgs.2015.01.137

Abstract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is not only a philosophical proposition, but also a cultural geographical proposition. It concerns ideas of different epistemology and different academic schools. The article summarized the views about perception and imagination on the man-land relationship, production of imagination community and other, construction of discourse and power, and representa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geographic world. Then, it proposed that as a way of seeing,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is constructed b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bodies, although the approach and the landscape are different. Mapping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between subject and object also means the production of self and other. Finally it hopes that the research in the future will break through the paradigm of dualistic narration, reconstruct a new perspective to learn the world, and make a new discourse for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

经典论著中,人地关系(man-land)、人与环境(man-environment/man-milieu)等命题大多在开篇即被述及,这种古典时期的基本地理认知,对现代地理学影响深远,特别是脱胎于西方哲学语境中的主客话语。随着Said东方主义的问世,地理想象研究得到前所未有的广泛关注,延续至今。如探微镜理,可以发现,地理想象不仅发端于早期的地理学认知,而且成为文化地理一条若隐若现的重要脉络。本文试图通过梳理其中相互勾连的理论和观点,特别是人地关系、感知与想象、共同体与他者、话语与权力、表征及意义化等命题,从中辨识地理想象研究的认识论,探讨主客话语是如何建构起研究的范式,以及对中国地理研究的启示。

1 人地关系、感知与想象

1.1 人地关系与主客的建立

在西方哲学史上,主客关系是一个恒久的命题,地理想象的研究深深扎根于这种深厚的哲学传统。在近现代地理学的开端,Humboldt强调地表事物的研究不仅包括各种自然现象,还包括了人类社会活动。Ritter主张从自然条件对人类历史的影响进行认识[1],人地关系的主题由此逐渐浮现。Ratzel倡导人地关系中的环境决定论,而Blache的或然论则认为人类对环境的适应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1]。Semple将其思想进一步阐发,认为“人类是地表的产物”[2],地球区域使不同的民主具有不同的“禀性”[3]。然而, Sauer不赞成这种环境决定论将文化的多样性归结为单一原因[4],提倡对景观进行研究,评述人类对地球的作用与影响[2]。无论观点如何,一致的是认识论中人与环境主客关系的建立。人本主义地理学追溯了Blache及伯克利学派的有关思想[3],在存在主义和现象学[5]的哲学观下,导引出了感知和想象的研究命题。在存在主义看来,人类把各种现象组织成整体或“世界”,每天的世界都是最基本的,而人们丰富的感知使世界变得多彩[3],这并非是唯心主义所认为的物质依赖感知而存在,而是强调人类对相同世界的不同感知所产生的差异。现象学并不接受表象和本质二元论[3],反对观察着和被观察者的分离[6]。Husserl认为自我意识使这个世界表现为包含理解及其意义的现象[3],自我意识在他看来即是先验自我。在时间的角度,感知可以被看作当下具有的原印象,而想象则是有过当下具有,但当前只是“再造”,是一种当下化的再回忆[7]。Sartre批判Husserl基于先验意识的想象理论,提出想象是一种纯粹向外的意识;而被想象的对象实际不在场,与感知对象区分,感知的对象现实确定,想象因此可以是对现实的否定再造;想象是自发形成的,感知则需要被动、有意识的观察,而想象则是一种“假性观察”[8,9]。认知心理学认为想象并不是感知到的表象,而是对表象的创造性加工,想象的结果是没有直接感知过的[10]

1.2 感知和想象的地理认知

不少学者均强调地理学研究应该关注人对地理环境的感知和想象[11]。Lowenthal认为人感知得到的其实是小部分的世界,从而影响个人行为,导致人对地理环境塑造的独特性,因此地理环境反映的是社会文化及个人的想象[12]。Tuan也重点关注人的主体性,强调人对环境的想象力[5],通过人对环境的感知解释人与环境的关系,一方面环境质量的差异为人提供了感知的差异,另一方面,文化、情感、群体、态度等影响着人主体对环境的感知[13],“地方”是对个人主体性和经验的强调[3]。Thrift则“从结构和能动性2个方面去理解主体。文化地理学家开始考察同时将主体性和空间理解为真实的、想象的以及符号象征的方式”[14]。在后现代主义的空间观中,则较多涉及人类对于空间的感知以及再现。Appadurai重申了想象的重要性,想象是社会事实,并组织我们的社会实践,全球化的最大特征便是我们活在一个充满想象并被想象中介、支配的世界里[15]。感知和想象贯穿了整个人地主客关系研究的脉络。
想象的地理概念,可以追溯到Wright的Terrae Incognitae[11],他认为地理上的未知引起了地理想象,世界并没有绝对未知的地域,而是人们感知上的未知[11],地理想象首先是人对地理环境的一种主观构想。Wright指出想象包括宣扬的(promotional)、直觉的(intuitive)、审美的(aesthetic)3个过程[11],其中自我的主观性占据了很大程度。此后,Lowenthal进一步提出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形象都是个人经验、学习、想象以及记忆的复合物,地理环境透过文化和个人的习俗、想象透镜的折射被个人所形塑[12]。Cosgrove认为地理想象是人们共同经验的一部分[16]。Harvey则提出一个有别于传统人地关系的新理解。他认为地理想象(Geographical Imagination)“能够使……个人去认识空间和地区在他们自己经历过程中的作用……以及去正确评价由他人创造的空间形式的意义”[6]。其思想与Mills的“社会想象”(Sociological Imagination)有密切联系。Mills指出社会想象“能够使人在个人内心生命和外在生活的意义上理解历史场景……理解个人在社会中的社会和历史意义”[17]。Harvey强调了地理想象形成于个体所深涉之社会过程,而不是单纯将地理环境作为客体来考虑。

2 想象共同体与他者

2.1 共同体与他者的镜像建构

文化地理学的思想与帝国主义时代关系密切。殖民主义的语境下,在描写所谓的“外国”文化这个“确定他者”的过程中,构建了“本国”文化的思想意识[4]。在地理想象所呈现的景象中,共同体和他者是一对互为镜像的主体和客体,而共同体往往是通过国族等身份认同的方式得以建构。
东方主义可以说是“想象地理”的源起,引发了一系列研究以检验地理文本中创造出来的殖民世界之想象与幻想[3]。Said认为“东方”并不是一种自然的存在,而是作为一种地理和文化的实体被建构起来的,是西方殖民国家将“东方”作为“他者”(the Other)通过话语方式在文化甚至意识形态层面进行表达,在感知的同时把自己界定为与“东方”相对的形象[18],东方的想象是西方自我产生的投射。Gregory认为东方主义的想象地理并不同于意念地图或者是形象,不同于对环境的感知,而是一种深度思想上的景观以及权力关系的表征,是权力、身份认同和地理知识的交织[19]。想象地理描述的不仅是对其他地方的人、景观、文化的再现,而且是在这些再现中投射出的人的欲望、幻想、预想以及他们与其对象之间的权力网格,而且这是一种不平等的空间表征[20]。Gregory通过对比Nightingale和Flaubert的游记指出,对于埃及的文本化、想象及他者化是一系列不同权力、知识以及空间性的连锁感应[21]。共同体的想象和建构,伴随着各种尺度的地方的他者化过程。Jarosz通过话语分析认为非洲在西方被建构了一种“黑色大陆”,其实是西方将“非洲”作为“他者”的想象,同时把非洲建构成西方自身形象的负面反映[22]。Monrreal研究墨西哥食物推广到美国过程中的文本,认为食物在帝国主义和文化差异的话语下被建构国族的意义,引起了对墨西哥作为“他者”的想象地理[23]。旅游与表征的研究同样反映东方主义影响下他者建构的广泛存在[24,25],表征作为非真实的再现,是对本地的“驯化”[26]

2.2 多维认同下共同体的想象

东方主义所指涉的“认同”话语,在国家、种族、社会、区域、个人等不同尺度上有诸多实证,研究显示地理想象所建构的身份认同是多元化和多尺度的。民族作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是由多重的行动者在有意无意间通过空间促进物质感或者人类关系感所建构起来的[27]。国族想象共同体的研究向来是一个显题[28,29]。Radcliffe认为在经历殖民主义想象的边缘化后,第三世界国家在后殖民时期希望在全球地图上对地方和身份进行重塑,然而无论是从官方还是大众的想象地理看来,以厄瓜多尔为代表的拉美国家产生了多样化的想象地理,而并未能形成一个被认同的国家身份[30]。Kruse则通过对美国总统奥巴马个人话语的分析,认为个人地理在与更大的种族景观的交叠中增加了杂糅性和渗透性,地理想象与种族身份认同、话语的空间呈现紧密相关[31]。在区域尺度上,通过委内瑞拉的案例发现,由于区域边界被社会文化所嵌入,区域的身份认同和边界发生了转变,地理想象尝试通过获取区域轮廓来对区域注入意义[32]。对“摩门教徒”(Mormons)的研究揭示,想象景观作为自然环境的表征将区域邻近和道德秩序联系起来,摩门教通过这种区域的想象获得自己的身份认同[33]。甚至,铁路走廊也被视为一种奇异的区域,可通过地理想象寻找作为社会空间的身份认同,唤起对工业历史的想象[34]。在全球尺度上,民族主义和世界大同主义被视为一对固有矛盾,民族主义下的地理想象是对过去的想象,而世界大同主义下的地理想象则是面向未来的[35]

3 话语、权力与地理想象

3.1 话语生产的主客想象

地理想象的认识论一直有着浓重的“东方主义”色彩,话语和文本分析占据显要地位,这与Foucault的影响直接相关。Foucault强调话语与权力的关系,认为思想和形象并不是自由想象,而是通过个人和组织在学习与周围环境的接触,成为一个制度化知识生产的系统[36]。Foucault提出了“新的想象空间”,认为幻想的梦境不再只是晚上睡觉时发生,而且发生在在图书馆阅读的时候[21]。Wright早在Terrae Incognitae中已提到过地理想象不仅是我们自己想象的投影,而且是我们的发现以及希望与别人分享的想象概念[11],同样关涉了话语的产生、传递与关联。Gregory认为话语是我们与别人交流的方式,是我们使世界变得有意义的标志、象征和实践网络[37]。话语-知识生产之权力,建构被客体化的地理想象,这种观点广为学者所接受。Daniels认为广告、文学、视觉文化等为地理学分析地方感以及其中暗示的权力关系提供了视角,文学艺术作品与背后的经济、政治等因素联系起来,并非是对地方实体的真实创建,而是一种有区别的想象地方的方式[38]。Driver认为对本土居民的观看方式(ways of seeing)是一种殖民主义的话语,书面文本作为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媒介,与地理想象联系密切,而照片不仅是对本土和展示生活的记录,而且被注入了欧洲的权力[39,40]。Shwartz认为照片作为文本不仅是风景的媒介,而且在人与环境、地方的关系中有重要作用,照片作为一种纪实的语境通过经验、认知、想象的过程建构起地方的地理想象[41]。Johnston通过对地理杂志的研究,认为大众的地理想象与学术界的地理想象相距甚远,大众的地理想象更容易得到推广[42]。Kitchin和Kneale认为科幻作品是对“现在”的再现,而这种认知空间有助于人们从想象的领域对城市空间进行构想和发展[43]。被话语建构的地理想象不仅仅存在于精神层面,如美国巴西移民对地方的理解以及地理想象是他们进行移民/返家活动的重要动机[44]。此外,针对“话语”本身与地理想象的关系,在“核心-边缘”语境下,有学者发现东方或第三世界国家的话语正发生转变。Wigen认为西方对日本的研究中“东西方极化”的思想逐渐减弱,特别是二战后,日本对于西方来说逐渐被排除在东方的语境外,已经成为东方的半边缘[45]。Bale通过分析殖民主义文学对非洲的表征认为,非洲大陆并非是想象中的荒芜,通过对非洲人超强体质的描述使白人“变得”虚弱,对非洲的表征不仅是“欧洲”对“非欧洲”的话语,而且是sportised对non-sportised的体质话语[46]。Maia发现在后殖民时代,巴西的知识传统中形成了一种非欧洲想象的地理话语,这是对一直用欧洲中心话语进行分析的背离[47]

3.2 凝视呈现的主体和他者

在话语与地理想象的关系中,凝视(gaze)是一个难以回避的关键词。Gregory曾提及西方对东方、非洲的想象是把这些国家作为可以解读的文本以及凝视的对象[21]。东方主义的语境建构了一种西方和东方的“看”与“被看”的关系,一种欧洲的“男性凝视”。凝视与地理想象密切的联系呈现在“主体”与“他者”的关系中。在Lacan的“镜像阶段”中,“凝视并不是可以被视见的凝视,而是面对他者时想象出来的凝视”。这种凝视无法被视见,不能被再现,我们看到的只是其虚拟效果,而非凝视本身,这是一种“想象的凝视”[48]。他者是我们想象出来的,我们认为自己作为主体去看他者,实质是通过想象的他者观看自己,建构自己[59]。凝视中主客建构与地理想象中的主客关系不期而同。返观地理学领域,凝视多被见于旅游研究中,它源于Urry的“旅游凝视”理论。旅游凝视其实与Foucault“知识-权力”框架下的凝视理论根脉相连。在社会权力网络中,凝视由话语所建构,又以其生产性强化话语,凝视的生产性还体现在对空间的建构上[49]。一如既往,Foucault强调权力关系,如地理想象的话语建构中隐含之社会权力关系。Urry的旅游凝视揭示的是一种带有想象的建构,凝视代表了地方的客体化,更重要的是内在隐含的社会权力关系建构。凝视在这个维度上再一次回应了地理想象的社会建构及空间性等内容。

4 再现、意义与地理想象

4.1 想象作为地理世界的再现

在地理想象的研究脉络中,另一条主线是地理世界的再现/表征(representation),这里所言之地理世界包括空间、景观和地方等主题。
地理想象除了与Said、Foucault关系密切外,在空间性的认识上,还关联到其他思想。Harvey将对地理想象的理解融入了社会过程,与此相关, Lefebvre揭示了空间的社会过程以及社会生产,其三元辩证法中,空间再现(representation of space)是“概念化的空间”,是具科学倾向的某类艺术家的空间,他们都以构想来辨识生活和感知。再现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则是“透过相关意象和象征而直接生活出来的空间,它是‘居民’和‘使用者’的空间……同时包含一切真实与想象的空间[50,51]”。Gregory则将空间再现和再现空间对立,认为空间再现关涉权力、知识和空间性的配置,主流物质社会嵌入其中而获得正当性;而再现空间则源于社会生活的底面,并希望通过想象力进入主流空间实践[37,50]。Harvey后来以经验、感知和想象来指代Lefebvre的三元思想,并强调了想象对于空间过程的塑造作用[50]。Soja对应Lefebvre的三元辩证法提出第三空间的概念,相对于“真实的”(real)第一空间,第二空间则被认为是“想象的”(imagined)。“在第二空间中,想象的地理总试图成为‘真实的’地理,图像和再现试图界定和安排现实”。而第三空间则作为一种“othering”,是空间想象的“thirding”,超越物质和心理空间的传统二元思想的理解空间的方式,是真实和想象或者更多的空间[52]。空间-社会关系在认识论上的革命,为地理想象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哲学营养,这种支持在话语、凝视、表征、空间生产等理论中都可见其身影。Massey很好地阐释了这一点,她把地理想象定义为我们理解地理世界的方式,以及我们对自己和他人再现地理世界的方式[28,53]。将表征作为一种意义的呈现和社会的建构[54],常见于各种地理想象的实证研究[55,56]。这种认识论上对地理想象研究的影响,不仅是在社会建构的层面,更重要的是体现在三元维度对传统主客认识论的颠覆,可惜目前重量级的学术响应甚少。
地理世界的再现/表征研究,多聚焦于景观或空间的意义化方式及其生产机制。景观作为文化地理学的重要概念,肇始于Sauer[6]。地理景观的美学想象、象征性之再现得到Wright、Lowenthal和Cosgrove等人的关注。Prince认为地理想象是一种对地方和景观的反应,其中还搀和着“文化”与“自然”,这就要求我们的关怀洞察力和想象力理解之能力要付诸行动[57]。Cosgrove提出景观是一种观察方式,一种装载思想话语的权力,是一种把文化生产和物质实践联系起来的方式[16]。他强调经济和社会关系嵌入空间,但只是作为社会旁观者角度的地理想象,而不是空间生产者。地理景观作为象征系统,已不仅仅是物质地貌,而应该被看作可解读的“文本”。景观本身形成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一层意义,而人们在广告、电视、文学作品等看到了对景观的再次表征,产生了多重意义,景观意义的解读因此变得复杂[4]。由此,文化地理学解读文本式景观再现的兴趣日益提升,关注想象式的地理经验。然而,文学写作中对于地理空间的再现并不是简单地对外面世界的反映,而是处于复杂的意义网络之中,外部世界的地理和文学作品中的地理并不是“真实”与“虚构”的简单二元论[6]。Blake研究有关“山”的文学作品中对山的地理想象的反映与塑造,探究“山”作为景观的象征意义,发现山体在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话语下被重新想象成屏障、财富之门、美丽或者是死亡[58]。Pritchard和Morgan揭示了话语对景观和社区想象的展示作用,视觉表征展现出一种地方的缩影,并从内部重构想象[55]。地理景观的意义化可以视作是一系列多重的地理想象,它不仅是对实体空间的再现/表征,也是一种社会产物,完成于社会生产之建构中。

4.2 空间意义化中的主客实践

除“景观”之外,“地方”是另一个文化地理的核心关键词。空间的意义化及社会建构,是两者共有的交集,也常以地理想象的方式得以呈现。Said认为对象与身份认同的秩序依赖于“地方”的有秩序的、系统的、分异的任务。身份认同的建立是通过一种在个人的头脑里指出熟悉的空间是“我们的”(ours),陌生的空间是超越我们的“他们的”(theirs)的实践所进行的,这种实践被Said称为“as a poetics of space”。“客观的空间比不上空间被‘诗意’化的内容有价值,这种诗意化的内容通常是我们所能感觉到的想象性或象征性的价值[20]。Said的认识源自Bachelard的思想,其《空间的诗学》(the poetics of space)认为空间并不是简单的实体容器,而是具有意义的,人们对空间的情感、自身的经历、文化的背景形成了“诗意的想象”,空间的意义则是这种想象的反映[59]。由此可见,地理想象通过对空间意义和价值的感知得以体现,而空间的意义认知也与地方认识论产生了关联。对于人本主义而言,地方表达了面对世界态度的概念,强调主体性和经验[60]。Tuan指出人们与地方的情感联系[13]。Harvey则认为地方与空间和时间一样,都是社会建构的产物[61],地方感建构与集体记忆相关,强调想象地方建构的重要性[60]。以Massey为代表的另外一种思想则侧重于地方的实践过程,强调建构透过持续不断的实践进行[60]。从社会建构、社会实践与过程的视角看,地方、想象与Lefebvre及Soja的空间理论均有所联系。地方记忆是由地方经历所(再)生产的,再现的地方与经历的地方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回归人地关系的角度,地方在建构过程中存在人对环境的感知、记忆和想象。地理想象在地方的体现,以地方感最为显著。地方的意义被认为是因其独特的自然特征或“想象力”及人对其发生的依附感[61]。就地方,或者是再现的地方可以是被想象的或者自身具有激发想象的敏感性,人通过实践与之发生联系。可以说,地方感某种程度上说是对地理想象的回应。例如,Vanderbeck探究了美国佛蒙特州为什么会被描绘成仅余的几个最“本真白人”的地方,发现一种同质化又差异化的地理想象在大众和政治话语下被“out of place”以及官方排除的个人和群体建构起来[62]。Adey等的研究为空间意义的实践提出了有趣的视角。他们认为空中旅行提供了构想世界的新方式,“view from above”的视角产生新的地理想象。飞机观察的全球投影改变了人们对“自我”和“他者”的感觉,正在飞行的人或许是无地方性的[63]

5 结 论

地理想象展现了人地关系中的主客角色,它不仅是人对实体或转译的地理环境的感知,也是对地理世界的再现/表征。地理想象是社会事实也是社会建构,其中隐含的是历史、社会、政治、知识的权力关系,可以理解成是主体对客体的凝视。地理想象的建构既为社会实践、感知体验、认同尺度、再现方式、话语生产等所影响,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地方、景观、空间的塑造。更重要的是,在主客体之间映射地理想象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和他者的建构。
地理想象是我们观看世界的一种方式,根源于不同甚至对立的认识论,生产于复杂的主客关系中。无论是被抽象为是否为当下、是否为先验、是否为自发等哲学命题,或者具体为地理世界中的共同体、他者和意义生产等实证主题,地理想象研究的关隘始终离不开认识论的立场。在东方主义深远的影响下,主客的镜像建构本身成为了具有生产功能的话语,不自觉地规制着后续的研究路径。后现代主义虽然带来丰富多彩的多元视角(如三元维度),但对地理想象研究尚未产生革命性的影响,这是值得期待的。在未来的研究中,只有突破主客二元化的叙述范式,才能为我们带来理解世界的新视角,重塑地理想象的研究话语。中国的“天人合一”思想截然不同于西方“主客二分”的哲学传统,反求诸己,不失为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

The authors have declared that no competing interests ex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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